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貓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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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晚回到宮裏葉棽根本來不及休息,就開始安排往溪山行宮的事。

原定三日後出發,最後壓縮成了兩日後,卻是怎麽都不能再少了。

也就是說,寧易要在浮離齋裏待滿兩日。

雖然只有兩日,葉棽還是不忍心,想著這一世為何已經有了這麽多不同,怎麽還叫寧易受這般磋磨。

然而左思右想卻真的無可奈何,他才回來兩日,什麽都沒有準備好,也就什麽都說不起,勢單力薄連自己都險些折在圍場,更不要提護著旁人。

想到這,葉棽不由得惱恨起自己來,真是沒用透頂!

新陽宮首領太監傅衣端著一個大托盤進了正殿,給葉棽行禮道:“殿下,私庫裏上好的東西都在這了。您過目一下?”

傅衣是葉棽的大伴,自他出生起便隨侍伺候左右,為人忠心又機靈,只有時候機靈太過,難免弄巧成拙。

前世傅衣在葉棽最艱難的時候,也一直陪在左右,最後陰差陽錯中毒而死。

聽見傅衣的聲音,葉棽這才回神,前世他在新陽宮住了二十多年,成為太子之後才搬走,如今重回故地,心中難免唏噓感慨。

“主子,您是不是累了?腿疼嗎?”傅衣走近道,“奴婢叫人熬了參湯,馬上就送來,您早些安置吧。”

“你知道我向來不喜參湯的味道,有沒有紅豆湯?”葉棽看了眼外面,擡手揉了揉額角道,“什麽時辰了?”

“回主子的話,已經過了戌時。”傅衣又笑道,“紅豆湯咱們常備著的,您要喝隨時都有。不過主子呀,您這腿上傷的重,喝參湯補一補也好,那味也不是很重。”

葉棽招手道:“東西拿過來我瞧瞧。”

傅衣也料到他定是不聽的,只好將托盤放在桌案上,掀開錦緞道:“按著您的吩咐,都是些小東西,不招搖卻又足夠貴重。您看這個玉佩,當年老太後賞下的。還有這個玉冠,這是傳說中的暖玉,溫潤滋養,對身子極有好處。”

他挨著個的介紹選出來的東西,葉棽的目光卻落在一顆貓眼石上,金綠色的珠子足有大拇指一節那麽大,中間一條細窄明亮的反光,像極了貓兒的眼睛。

葉棽兩指捏起珠子迎著燈光看了看,那道細窄的光帶果然還會隨著角度遠近變化,這讓他一下子就想起寧易的眼睛。

前世裏的無畏而狡黠,這一世畏縮中卻隱含著堅韌,對著自己目光灼灼,依賴而信任,時而像個孩子,時而又仿佛看破世情。

寧易就好像這顆珠子,不同的角度去看,不同的心情去看,總是會看到他不一樣的一面。

“主子眼力高,這貓兒眼可是當世絕無僅有,這金綠色最是高貴難得。”傅衣道,“依奴婢淺見,不如就用那個八寶玲瓏雕花錦盒裝了,才配的起這顆珠子。”

“就它吧。”葉棽點點頭,“聽你的,找了錦盒來,其餘這些都拿回去。”

傅衣應了一聲,將錦緞仍舊蓋在托盤上,又問道:“方才太醫院的姜院正過來,正在偏殿候著,主子您看?”

葉棽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,想不到姜南果真是個識趣的人,自己只略露了些口風,他這就送上門了。

“等會你帶他直接去後面重華殿,我先過去看看寧易。”葉棽摩挲著手裏的珠子,也不叫人攙扶,拄著拐杖往後面走,忽又轉頭道,“參湯也送過去吧。”

重華殿是新陽宮後殿,也是葉棽的寖殿。再往後是個小花園,重華殿的後窗外連著一個小荷塘,每到夏日涼風送爽,別有一番情致。

只是如今深秋時節,花園也沒什麽好看的,窗子大多時候是關著的。

葉棽揮退宮人,獨自穿過回廊。

夜幕中的新陽宮燈火通明,暖黃的燈光卻依舊冷清。

葉棽腳步稍頓,擡眸望向夜色中的重華殿。風起,滿庭秋色撲面而來,一片枯黃的葉子打著旋飄落,被他輕巧地接住。

“一葉落而知天下秋。”喃喃語罷,葉棽自嘲般笑了笑,自己什麽時候也傷春悲秋起來了?

重華殿門虛掩,餘光裏有人影一閃而過,葉棽偏頭去看,寧易正拉著門偷偷地往外探頭。

“在找什麽?”葉棽好笑地招了招手,“過來扶我。”

寧易顯然沒料到自己不過出來看一眼,就這麽巧被葉棽給撞見,他楞了一下,有些猶豫地拉開門,邁著小步走上回廊。

葉棽也不催他,就靜靜地站在原地,看著他朝自己走過來,一步、一步地,走到了自己面前。

兩世之間,他倆相隔了何止萬重,感謝上蒼給了自己一次重來的機會,可以再一次這麽近地看著他,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他。

葉棽心緒起伏,面前地寧易卻被他盯得局促不安起來,瞄著葉棽緊緊抿著的薄唇心裏越發沒底。

片刻後寧易忍不住了,肩膀微微一動轉身想逃,卻不料被葉棽發現了意圖,一把按在肩膀上。

寧易幾乎哭出來,顫巍巍轉頭,正對上葉棽疑惑的眼神。

“你又要跑?”葉棽眉心微蹙,“都在宮裏了,你還想跑哪去?跑回金陵城去嗎?”

寧易猛地擡眼看他,又飛快地低下頭,什麽也沒說,彎腰屈膝跪了下去。

葉棽本已察覺自己語氣不好,正琢磨著趕緊再說點什麽,誰知寧易竟然會是這麽個反應,一時也懊惱起來。

葉棽知道是自己嚇著他了,可又拉不下臉來道歉,只好耐著性子輕聲詢問:“又怎麽了?”

寧易低著頭,馬尾的發梢散落衣領裏外,有一些還貼在了後頸上,纖長白膩的頸子在燈火下顯得更加脆弱不堪,仿佛整個人一碰就要碎了似的。

葉棽眨眨眼,伸手想去拉他,誰知寧易卻飛快地向後膝行兩步,以頭觸地:“罪奴不敢,求殿下息怒!”

他兩手手指微微並攏,有些蜷曲地摳著地面,小指輕輕地抖著,似乎極其慌亂。

葉棽莫名不已:“你到底怎麽了?白天還好好地,這是誰惹你了?”說話間又上前小跳了半步,彎腰去拉他,“是我剛才性急了,都是我不好成嗎?”

寧易仍舊保持著叩頭的姿勢,搖了搖頭道:“奴不敢,不敢想更不敢逃,奴以後都是瑄國人,再不敢想著衛國,想著金陵的,請殿下,求殿下明鑒!”

葉棽這才恍然,暗惱自己口不擇言,卻忘了這是對於衛奴的大忌,萬一被人知道他們有思故國,那便是滅頂之災。

看著地上瑟縮的人,葉棽心裏抽疼的難受,卻又實在不敢再嚇著他,只得愈發和緩了語氣哄勸:“小易別怕,先起來成嗎?”

手按在他肩頭才驚覺寧易整個人都抖得厲害,葉棽不由手上用了力氣,一心想把他拉起來。

寧易不敢擰,只順著他的力道直起身,四目相對,寧易臉色白的厲害,腿軟的站不起來。

葉棽失笑搖頭:“怎麽膽子就這麽小,我不過隨口一說,就嚇成這樣?”

寧易咬著嘴唇移開了眼,和他一起被選中押送來瑄國的人裏,有一個出名的詩人,就因為在路上吟誦了一首衛國寧氏先祖的懷古詩,就被挑斷了手腳筋,一路被拴在囚車後面爬行。

那些兵卒們為了達到殺一儆百的目的,經常整夜地在他們面前糟蹋那人。後來那位曾經高潔出塵的詩人不堪受辱,終於尋了個機會一頭碰死,這才終得解脫。

這些事,每次一想起來,寧易就止不住地渾身發冷。他不知沒想過逃走,可衛國已經沒了,天下之大,他又能去哪?

葉棽看著他出神,心裏琢磨恐怕還有些事是自己不知道的,照寧易這個反應,恐怕還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情。可他這個樣子,自己是鐵定問不出來什麽的。

壓下心裏的疑惑,葉棽強迫自己耐下性子來,柔聲道:“好點沒,能站起來嗎?”

寧易轉眸看他,訥訥地點了點頭。

葉棽含笑伸手:“那,小易能扶著我進去嗎?你看這也沒有別人,剛才咱倆說的話都沒人聽見,根本用不著擔心的,是不是?”

寧易眼珠轉了轉,這才站了起來,把葉棽沒拄拐杖的胳膊拉到自己肩上,伸手環住他的腰,把他身體的重量分擔了多半在自己身上,這才轉頭道:“殿下,走吧。”

葉棽只覺得被他這一扶自己都身輕如燕起來,幾乎腳不沾地就進了重華殿的門。

兩人一路進到內室,寧易輕手輕腳地扶他到軟榻上挨著,轉身拿了靠枕墊在他腰後,這才垂首往旁邊站了。

葉棽好笑地看他:“做什麽站那麽遠,躲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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